《中国近代史》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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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7

前言

蒋廷黻从以史为鉴出发,从外交内政的关系入手,在书中重点论述了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为抵御外敌入侵而改革内政的各种方案,表现了寻求救亡之道的使命感。

重印的宗旨在于“存文存史”,“存其文而原其人,不以其人的政治立场而抹杀其学术的成就,也不因今天的需要而去涂改前人的文字”。

中国近代史

总论

在嘉庆、道光年间,西洋的科学基础已经打好了,而我们的祖先还在那里做八股文,讲阴阳五行。

西洋已于十八世纪中叶起始用机器生财打仗,而我们的工业、农业、运输、军事,仍保存唐、宋以来的模样。

在列强争雄的生活中,西洋人养成了热烈的爱国心、深刻的民族观念。我们则死守着家族观念和家乡观念。所以在十九世纪初年,西洋的国家虽小,然团结有如铁石之固;我们的国家虽大,然如一盘散沙,毫无力量。

俄国在十五世纪、十六世纪、十七世纪也是个落伍的国家,所以那时在西洋的大舞台上,几乎没有俄国的地位。可是在十七世纪末年,正当我们的康熙年间,俄国幸而出了一个大彼得,他以专制皇帝的至尊,变名改姓,微服到西欧去学造船,学炼钢。后来他又请了许多西欧的技术家到俄国去,帮助他搞维新。那时许多的俄国人反对他,尤其是首都莫斯科的国粹党。他不顾一切,奋斗到底,甚至迁都到一个偏僻的、但是滨海的涅瓦河旁,因为他想靠海就容易与近代文化发源地的西欧往来。俄国的近代化基础是大彼得立的,他是俄罗斯民族大英雄之一,所以就连斯大林也很推崇他。

第一章 剿夷与抚夷

中西的关系是特别的。在鸦片战争以前,我们不肯给外国平等待遇;在以后,他们不肯给我们平等待遇。

那次的战争我们称为鸦片战争,英国人则称为通商战争,两方面都有理由。关于鸦片问题,我方力图禁绝,英方则希望维持原状:我攻彼守。关于通商问题,英方力图获得更大的机会和自由,我方则硬要维持原状:彼攻我守。就世界大势论,那次的战争是不能避免的。

义律不能抵抗,只好屈服。他屈服的方法很值得我们注意。他不是命令英国商人把烟交给林则徐,他是教英商把烟交给他,并且由他以商业监督的资格给各商收据,一转手之间,英商的鸦片变为大英帝国的鸦片。

林自觉极有把握,他说,英国的战斗力亦不过如此,英国人“腿足缠束紧密,屈伸皆所不便”。虎门的炮台都重修过,虎门口他又拿很大的铁链封锁起来。他又想外国人必须有茶叶、大黄,他禁止茶叶、大黄出口,就可以致外人的死命。那年秋冬之间,广东水师与英国两只小兵船有好几次的冲突,林报告朝廷,中国大胜,因此全国都是乐观的。

定海失守的消息传到北京以后,清廷愤懑极了。道光下令调陕、甘、云、贵、湘、川各省的兵到沿海各省,全国脚乱手忙。上面要调兵,下面就请饷。道光帝最怕花钱,于是对林则徐的信任就减少了。七月二十二日他的上谕骂林则徐道:“不但终无实际,反生出许多波澜,思之曷胜愤懑,看汝以何词对朕也。”

事情解决以后,英人可照旧通商,用不着变更。懿律和义律原不愿在北方打仗,所以就答应了琦善回到广州去交涉,并表示愿撤退在定海的军队。道光帝高兴极了,觉得琦善以三寸之舌竟能说退英国的海陆军,远胜林则徐的孟浪多事。于是下令教内地各省的军队概归原防,“以节糜费”。同时革林则徐的职,让琦善去代替他。

鸦片战争失败的根本理由是我们的落伍。我们的军器和军队是中古的军队,我们的政府是中古的政府,我们的人民,连士大夫阶级在内,是中古的人民。我们虽拼命抵抗终归失败,那是自然的,逃不脱的。从民族的历史看,鸦片战争的军事失败还不是民族致命伤。失败以后还不明了失败的理由,力图改革,那才是民族的致命伤。倘使同治、光绪年间的改革移到道光、咸丰年间,我们的近代化就要比日本早二十年。远东的近代史就要完全变更面目。可惜道光、咸丰年间的人没有领受军事失败的教训,战后与战前完全一样,麻木不仁,妄自尊大。直到咸丰末年,英、法联军攻进了北京,然后有少数人觉悟了,知道非学西洋不可。所以我们说,中华民族丧失了二十年的宝贵光阴。

为什么道光年间的中国人不在鸦片战争以后就开始维新呢?此中缘故虽极复杂,但是值得我们研究。第一,中国人的守旧性太重。中国文化有了这几千年的历史,根深蒂固,要国人承认有改革的必要,那是不容易的。第二,中国文化是士大夫阶级的生命线。文化的摇动,就是士大夫饭碗的摇动。我们一实行新政,科举出身的先生们就有失业的危险,难怪他们要反对。第三,中国士大夫阶级(知识阶级和官僚阶级)最缺乏独立的、大无畏的精神。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少数人看事较远较清,但是他们怕清议的指摘,默而不言,林则徐就是个好例子。

真的林则徐是慢慢地觉悟了的。他到了广东以后,就知道中国军器不如西洋,所以他竭力买外国炮,买外国船,同时他派人翻译外国所办的刊物。他把在广东所搜集的材料,给了魏默深。魏源后来把这些材料编入《海国图志》。这部书提倡以夷制夷,并且以夷器制夷。后来日本的文人把这部书译成日文,促进了日本的维新。林虽有这种觉悟,他怕清议的指摘,不敢公开地提倡。清廷把他谪戍伊犁

真的林则徐,他不要别人知道。难怪他后来虽又做陕甘总督和云贵总督,他总不肯公开提倡改革。他让主持清议的士大夫睡在梦中,他让国家日趋衰弱,而不肯牺牲自己的名誉去与时人奋斗。林文忠无疑是中国旧文化最好的产品。他尚以为自己的名誉比国事重要,别人更不必说了。士大夫阶级既不服输,他们当然不主张改革。

割让土地当然是时人所反对的,也应该反对的。但是香港在割让以前毫无商业的或国防的重要。英人初提香港的时候,北京还不知道香港在哪里。时人反对割地,不是反对割香港。

不平等条约的根源,一部分由于我们的无知,一部分由于我们的法制未达到近代文明的水准。

据外人的估计,伍家的怡和行在战前有财产八千多万,恐怕是当时世界上最富的资本家。

《南京条约》以后,外人初到上海的时候,他们在上海城内租借民房,后来他们感觉城内街道狭小,卫生情形也不好,于是请求在城外划一段地作为外人居留地区。上海道台也感觉华洋杂处,不便管理,乃划洋泾浜以北的小块地作为外人住宅区。这是上海租界的起源。

咸丰四年(1854),英、美两国联合要求修改条约。当时中国没有外交部,所有的外交都由两广总督办。叶名琛的对付方法就是不交涉。外人要求见他,他也不肯接见。英、美两国的代表跑到江苏去找两江总督,他劝他们回广州去找叶名琛。他们后来到天津,地方当局只允奏请皇帝施恩稍为减免各种税收,其余一概拒绝。总而言之,外人简直无门可入。他们知道要修改条约只有战争一条路。

咸丰八年(1858)的《天津条约》和十年(1860)的《北京条约》是三年的战争和交涉的结果。条款虽很多,主要的是北京驻使和长江通商。历史上的意义不外从此中国与西洋的关系更密切了。这种关系固可以为祸,亦可以为福,看我们振作与否。奕与文祥绝不转头回看,留恋那已去不复回的闭关时代。他们大着胆向前进,到国际生活中去找新出路。我们研究近代史的人所痛心的就是这种新精神不能出现于鸦片战争以后,而出现于二十年后的咸末同初。一寸光阴一寸金,个人如此,民族更如此。

第二章 洪秀全与曾国藩

总而言之,在中国旧日的社会里,有心事业者集中于政界,专心利禄者也都挤在官场里。结果是每个衙门的人员永在增加之中,而衙门的数目亦天天加多。所以每个朝代到了天下太平已久,人口增加很多,民生痛苦的时候,官吏加多,每个官吏的贪污更加厉害,人民所受的压榨也更加严重。

西洋势力侵略起始的时候,正是我们抵抗力量薄弱的时候。到了道光年间,我们的法制有名无实,官吏腐败,民生痛苦万分,道德已部分地失其维系力。我们一面须接受新的文化,一面又须设法振兴旧的政教。中华民族在近代所遇着的难关是双层的。

就现在我们所有的史料判断,我们可以说洪秀全对于宗教革命及种族革命是十分积极的,对于社会革命则甚消极。

曾国藩是我国旧文化的代表人物,甚至于理想人物。他生在嘉庆十六年(1811),比洪秀全大两岁。他是湖南湘乡人,家世业农。他虽没有下过苦力,他的教育是从艰难困苦中奋斗出来的。他成翰林的时候,正是鸦片战争将要开始的时候。他的日记虽提及鸦片战争,但似乎不大注意,不了解那次战争的历史意义。他仍埋首于古籍中,是一个实践主义的理学家。无论我们是看他的字,读他的文章,或是研究他的为人办事,我们自然地想起我们乡下那个务正业的小农民。他和小农民一样,一生一世不做苟且的事情。他知道文章学问道德功业都只有汗血才能换得来,正如小农民知道要得一粒一颗的稻麦都非出汗不可。

那时的官兵不但不能打仗,连乡下的土匪都不能对付,所以人民为自卫计,都办团练。这种团练就是民间的武力,是务正业的农民借以抵抗不务正业的游民土匪。这种武力,因为没有官场化,又因为与农民有切身利害关系,保存了我国乡民固有的勇敢和诚实。

他成了大事,并不是因为清政府和官僚自动地把政权交给他,是因为他们的失败迫着他们求曾国藩出来任事,迫着他们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和权利。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洪秀全得了南京以后,我们更能看出他的真实心志不在建设新国家或新社会,而在建设新朝代。

以后洪秀全尚能抵抗八年,一则因为北方有大股捻军作他的声援,二则因为他得了两个后起的良将,忠王李秀成和英王陈玉成。

他怕清政府的灭亡要引起长期的内乱。他是深知中国历史的,中国几千年来,每次换过朝代,总要经过长期的割据和内乱,然后天下得统一和太平。在闭关自守、无外人干涉的时代,内战虽给人民无穷的痛苦,尚不至于亡国。到了十九世纪,有帝国主义者环绕着,长期的内乱就能引起亡国之祸,曾国藩所以要维持清政府,最大的理由在此。

在维持清政府作为政治中心的大前提之下,曾国藩的工作分两方面进行。一方面他要革新,那就是说,他要接受西洋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他要守旧,那就是说,恢复中国固有的美德。革新守旧同时举行,这是曾国藩对中国近代史的大贡献。我们至今还佩服曾文正公,就是因为他有这种伟大的眼光。

第三章 自强及其失败

恭亲王及文祥发现西洋人并不是他们以前所想象的那样,“狼子野心,不守信义”。英、法的军队虽然占了北京,并且实力充足,能为所欲为,但《北京条约》订了以后,英、法居然依据条约撤退军队,交还首都。

鸿章窃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中国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用非所学,学非所用。无事则斥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不知洋人视火器为身心性命之学者已数百年。一旦豁然贯通,参阴阳而配造化,实有指挥如意,从心所欲之快……

自强运动的领袖们并不是事前预料到各种需要而订一个建设计划,他们起初只知道国防近代化的必要。但是他们在这条路上前进一步以后,就发现必须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以后,又必须更进一步。其实必须走到尽头然后能生效。近代化的国防不但需要近代化的交通、教育、经济,并且需要近代化的政治和国民,半新半旧是不中用的。换句话说,中国到了近代要图生存非全盘接受西洋文化不可。曾国藩诸人虽向近代化方面走了好几步,但是他们不彻底,仍不能救国救民族。

他们觉得中国的政治制度及立国精神是至善至美,无须学西洋的。事实上他们的建设事业就遭到了旧的制度和旧的精神的阻碍。

李氏不敢得罪醇亲王,更不敢得罪西太后,只好把建筑海军的款子移作重修颐和园之用。所以在甲午之战以前的八年,中国海军没有添订过一只新船。在近代政治制度之下,这种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总之,同治、光绪年间的自强运动所以不能救国,不是因为路线错了,是因为领袖人物还不够新,所以不能彻底。

据他的研究,我们在汉、唐极盛时代固常与外族平等往来;闭关自守而又独立尊大的哲学是南宋势力衰弱时代的理学先生们提倡出来的,绝不足以为训。

凡是国际投资有政治作用的就是侵略的、帝国主义的。凡是国际投资无政治作用的就是纯洁的,投资者与受资者两方均能受益。所以我们对于外国的资本应采取的态度如同对水一样,有的时候、有的地方,在某种条件之下,我们应该掘井取水,或开河引水;在别的时候、地方和条件之下,我们则必须筑堤防水。

==上世纪30年代就有这样的洞见,给跪。==

总之,资本主义可变为帝国主义,也可以不变为帝国主义。未开发的国家容易受资本主义的国家的压迫和侵略,也可以利用外国的资本来开发自己的富源,及利用国际的通商来提高人民的生活程度。资本主义如同水一样:水可以灌溉,可以便利交通,也可以成灾,要看人怎样对付。

李鸿章因此主张不进攻新疆,而集中全国人力物力于沿海的国防及腹地各省的开发。边省虽然要紧,但是腹地倘有损失,国家大势就去了。反过来说,倘若腹地强盛起来,边省及藩属自然就保存了。左宗棠的言论比较动听,李的比较合理;左是高调,李是低调。士大夫阶级一贯的尚感情,唱高调,当然拥护左宗棠。于是借外债,移用各省的建设费,以供左宗棠进攻新疆之用。

倘使在这种时代我们还要保存外线,我们也应该变更方案。我们应该协助这些弱小国家独立,因为独立的高丽、琉球、越南、缅甸绝不能侵略我们。所怕的不是他们独立,是怕他们做帝国主义者的傀儡。无论如何,外人直攻我们的腹地,我们无暇去顾外线了。协助这些弱小国家去独立是革命的外交。

李鸿章在日本明治维新的初年就看清楚了日本是中国的劲敌,他并且知道中、日的胜负要看哪一国的新军备进步得快。他特别注重海军,因为日本必须先在海上得胜,然后才能进攻大陆。所以他反对左宗棠以武力收复新疆,反对为伊犁问题与俄国开战,反对为越南问题与法国打仗。他要把这些战费都省下来作为扩充海军之用。他的眼光远在一般人之上。

甲午战争直接的起因又是高丽的内乱。

次年三月,李鸿章与伊藤订《马关和约》。中国承认高丽独立,割台湾及辽东半岛,赔款二万万两。近代的战争固不是儿戏。不战而求和当然要吃亏,这一次要吃亏的是高丽的共管。但战败以后而求和,吃亏之大远过于不战而和。同治、光绪年间的政治领袖如曾、左、李及恭亲王、文祥诸人原想一面避战,一面竭力以图自强。不幸,时人不许他们,对自强事业则多方掣肘,对邦交则好轻举妄动,结果就是误国。

第四章 瓜分及民族之复兴

甲午战争未起以前及既起以后,李鸿章用各种外交方法,想得西洋各国的援助,但都失败了。国际的关系不比私人间的关系,是不讲理、不论情的。国家都是自私自利的,利害相同就结合为友,为联盟;利害冲突就成为对敌。各国的外交家都是精于打算盘的。

光绪二十二年(1896)的《中俄密约》是李鸿章终生的大错。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并无于短期内再进攻中国的企图。是时日本政府反转过来想联合中国。因为西洋倘在中国势力太大,是于日本不利的。威特的本意不是要援助中国,是要利用中东铁路来侵略中国的。以后瓜分之祸及日俄战争、“二十一条”、“九·一八”,这些国难都是那个密约引出来的。

俄国还说,他是中国唯一的朋友!俄国的外交最阴险:他以助我之名,行侵我之实。以后他在东北既有了中东铁路、南满铁路及大连、旅顺,东三省就成了俄国的势力范围。

我们已经说过,同、光时代李鸿章所领导的自强运动限于物质方面,是很不彻底的。后来梁启超批评他说: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吾中国之政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惟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吾但学此,而洋务之能事毕矣。这种批评是很对的。可是李鸿章的物质改革已遭时人的反对,倘再进一步地改革政治态度,时人一定不容许他。

康有为知道非先打破这个思想的难关,变法就无从下手。所以在甲午以前,他写了一篇《孔子改制考》。他说孔子根本是个改革家,孔子作《春秋》的目的就是要改革法制。《春秋》的真义在《公羊传》里可以看出来。《公羊传》讲“通三统”,那就是说夏、商、周三代的法制并无沿袭,各代都因时制宜,造出各代的法制。《公羊传》又讲“张三世”,那就是说,以专制政体对乱世,立宪政体对升平之世,共和政体对太平之世。康有为这本书的作用无非是抓住孔子做他思想的傀儡,以便镇压反对变法的士大夫。

孔子是旧中国的思想中心。抓住了孔子,思想之战就成功了。皇帝是旧中国的政治中心,所以康有为的实际政治工作是从抓住皇帝下手。

在这百天之内,康有为及其同志推行了不少的新政。其中最要紧的有两件事。第一,以后政府的考试不用八股文,都用政治经济的策论。换句话说,以后读书人要做官不能靠虚文,必须靠实学。第二,调整行政机构。

为什么呢?一句话,打破了他们的饭碗。人人都知道废八股,提倡实学,但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全国的读书人都觉得前功尽弃。他们费了多少心血,想从之乎者也里面升官发财。一旦废八股,他们绝望了。难怪他们要骂康有为为洋奴汉奸。至于被裁的官员,更不要说,无不切齿痛恨。

康有为既然抓住皇帝来行新政,反对新政的人就包围西太后,求“太后保全,收回成命”。这时光绪虽做皇帝,实权仍在西太后手里。他们两人之间久不和睦。西太后此时想索性废光绪皇帝。新派的人于是求在天津练兵的袁世凯给他们武力的援助。袁世凯嫌他们孟浪,不肯合作,而且泄露他们的机密。西太后先发制人,把光绪囚禁起来,说皇帝有病,不能理事,复由太后临朝训政。康有为逃了,别人也有逃的,也有被西太后处死的。他们的新政完全打消了。

我们不要以为顽固分子不爱国,从鸦片战争起,他们是一贯地反对屈服,坚强地主张抗战。在戊戌年,西太后复政以后,她硬不割让三门湾给意大利。她令浙江守土的官吏准备抗战。后意大利居然放弃了他的要求,顽固党更加觉得强硬对付洋人是对的。

经过四次的御前会议,西太后乃于五月二十五日向各国同时宣战。到七月二十日,董福祥的军队连同几万拳民,拿着他们的引魂幡、混天大旗、雷火扇、阴阳瓶、九连环、如意钩、火牌、飞剑及其他法宝,仅杀了一个德国公使,连东交民巷的公使馆都攻不破。同时八国联军由大沽口进攻,占天津,慢慢地逼近北平。于是西太后同光绪帝逃到西安。李鸿章又出来收拾残局。

《辛丑条约》订了以后,俄国不肯退出,反向中国要求各种特殊权利。假使中国接受了俄国的要求,东北三省在那个时候就要名存实亡了。张之洞、袁世凯竭力反对接受俄国的条款,日本、英国、美国从旁赞助他们。李鸿章主张接受俄国的要求,但是幸而他在辛丑的冬天死了,不然东北三省就要在他手里送给俄国了。

那一次的日俄战争,倘若是俄国全胜了,不但我们的东三省,连高丽都要变为俄国的势力范围;倘若日本彻底地打胜了俄国,那高丽和东北就要变为日本的范围,中国左右是得不了便宜的。幸而事实上日本只局部地打胜了,结果两国讲和的条约仍承认中国在东北的主权,不过划北满为俄国铁路及其他经济势力的范围,南满包括大连、旅顺在内,为日本的范围。这样,日、俄形成对峙之势,中国得以收些渔人之利。

同治初年由奕、文祥、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领导的自强运动。这个运动就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应付大变局的救国救民族的方案。简单地说,这个方案是要学习运用及制造西洋的军器来对付西洋人。这是一个不彻底的方案,后来又是不彻底地实行。为什么不彻底呢?一则因为提案者对于西洋文化的认识根本有限,二则因为同治、光绪年间的政治制度及时代精神不容许自强运动的领袖们前进。同时代的日本采取了同一路线,但是日本的方案比我们的更彻底。日本不但接受了西洋的科学和机械,而且接受了西洋的民族精神及政治制度的一部分。甲午之战是高度西洋化、近代化之日本战胜了低度西洋化、近代化之中国。甲午以后,康有为所领导的变法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救国救民族的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的主旨是要变更政治制度,其最后目的是要改君主立宪,以期民族精神及维新事业得以在立宪政体之下充分发挥和推进。变法运动无疑的是比自强运动更加西洋化、近代化。康有为虽托孔子之名及皇帝的威严去变法,他依旧失败,因为西太后甘心做顽固势力的中心。清政府皇室及士大夫阶级和民间的顽固势力本极雄厚,加上西太后的支助,遂成了一种不可抑遏的反潮。严格说来,拳民运动可说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三个救国救民族的方案,不过这个方案是反对西洋化、近代化的,与第一、第二两个方案是背道而驰的。拳民的惨败是极自然的。惨败代价之大足证中华民族要图生存绝不可以开倒车。

中山先生所提的一切方案是具体的、精密的、有步骤的,方方面面都顾到的,因为他的思想是受过长期科学训练的。

当时在日本与同盟会的《民报》抗争者是,君主立宪派的梁启超所主持的《新民丛报》。梁启超是康有为的门徒,爱国而博学。他反对打倒清政府,反对共和政体。他要维持清室而行君主立宪,所以他在《新民丛报》里再三发表文章攻击中山先生的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他说中国人民程度不够,不能行共和制,如行共和制必引起多年的内乱和军阀的割据。他常引中国历史为证:中国每换一次朝代必有长期的内乱。梁启超说,在闭关自守时代,长期的内乱尚不一定要亡国。现在列强虎视,一不小心,我们就可遭亡国之祸。民国以来的事实似乎证明了梁启超的学说是对的。其实民国以来的困难都是由于国人不明了,因而不接受训政。

武昌起义以后,一个月之内,湖南、陕西、江西、山西、云南、安徽、江苏、贵州、浙江、广西、福建、广东、山东十三省相继宣布独立,并且没有一个地方发生激烈的战争。清政府的灭亡,不是革命军以军力打倒的,是清朝自己瓦解的。各独立省选派代表,制定临时约法,并公举孙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的临时总统。我们这个古老的帝国,忽然变为民国了。

清政府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请袁世凯出来挽回大局。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办法是不会生效的。袁世凯替清室谋得的不过是退位以后的优待条件,为自己却得了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总统的地位。

清政府请袁世凯出来主持大政,正因为当时全国最精的北洋军队是忠于袁世凯的。中山先生在民国元年所以把总统的位置让给袁世凯也与这个缘故有关。

在太平天国以前,中国并没有私有的军队,有之从湘军起。湘军的组织和精神传给了淮军,淮军又传给了北洋军,以致流毒于民国。不过湘军和淮军都随着他们的领袖尽忠于清朝,所以没有引起内乱。到了民国,没有皇帝了,北洋军就转而尽忠于袁世凯。

工商界及学界的人何以不起来反对军阀呢?他们在专制政体下做了几千年的顺民,不知道什么是民权,忽然要他们起来做国家的主人翁,好像一个不会游水的人,要在海洋的大波涛之中去游泳,势非淹死不可。知识阶级的人好像应该能做新国民的模范,其实也不尽然。第一,他们的知识都偏于文字方面,古书愈读得多,思想就愈腐旧,愈糊涂。留学生分散到各国各校各学派,回国以后,他们把万国的学说都带回来了,五花八门,彼此争辩,于是军阀的割据之上又加了思想的分裂。第二,中国的读书人素以做官为唯一的出路。民国以来,他们中间有不少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因为小朝廷愈多,他们做官的机会就愈多。所以知识阶级不但不能制止军阀,有的时候,反助纣为虐。

假使中华民族不是遇着帝国主义压迫的空前大难关,以一个曹操、司马懿之流的袁世凯当国主,树立一个新朝代,那我们也可马虎下去了。但是我们在二十世纪所需要的,是一个认识新时代而又能领导我们向近代化那条路走的伟大领袖。袁世凯绝不是个这样的人,他不过是中国旧环境产生的一个超等的大政客。在他的任内,他借了一大批外债,用暗杀的手段除了他的大政敌宋教仁,扩充了北洋军队的势力,与日本订了民国四年(1915)的条约,最后听了一群小人的话,幻想称帝。等到他于民国五年(1916)六月六日死的时候,他没有做一件于国有益、于己有光的事情。

袁死了以后,靠利禄结合的北洋军队当然四分五裂了。大小军阀,遍地皆是,他们混打了十年,他们都是些“小袁世凯”。

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以前宣布了他的革命方略,分革命的过程为军政、训政、宪政三个阶段。用不着说,军政是一个信服三民主义的革命军对封建势力的扫荡和肃清;训政是一个信服三民主义革命党猛进的缔造宪政所必需的物质和精神条件。

中国与近代世界的大变局

第一篇 中国与近代世界的大变局

严格说来,历上古与中古中西各自成一个世界、一个文化系统。自欧亚直接航路发现以后,第三者的阻碍成为不可能,其介绍亦成为不必要。自十六世纪到现在,世界史的最重要方面之一是东西的融化,或者我们应该说,是全世界的欧化。

欧洲发展起始于东南而趋向于西北。欧洲最早的文化及政治中心是希腊,其次是罗马,最后才是西欧,愈到后来愈离中国远了。

在十六、十七世纪的欧人眼里,国家的富强以及灵魂的得救,都靠海外事业的成败。个人冒险而到海外去奋斗的,不但可以发大财,且得为国王的忠臣、民族的志士和上帝的忠实信徒。这种人的运动是具有雄厚魄力的。他们在历史上发起了、推动了一个不可抑遏的潮流。 李鸿章所谓“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就是这样开始的。

实际在政府方面,明朝海外事业的动机就是太监的私利。这个动机哪能促进民族运动呢?拿这种动机来与西人的动机比较,岂不是有霄壤之别吗?

在中外商业的开辟之过程中,中外的商人有许多时候是利害相同因而互助的。正人君子,往往把这种互助当作狼狈为奸看,其实君子反自然,商民顺自然。中国士大夫对“商”没有正确观念,所以中华民族在应付近代世界的大变局之中有时不免自作孽了。

我们的传统观念既把正路堵塞了,中外的商人就不得不走邪路。

我们近代对付西洋的方法不外采用西洋的枪炮及雇用西洋的军人。西人近代对付我们不外学我们疏通衙门的秘诀,且雇用汉奸替他们跑衙门。双方均在那里仿效对方的长处。

葡萄牙海上称雄仅在十六世纪,到了十六世纪末年,他已自顾不暇,更谈不到进取。

自十七世纪起,欧人分两路侵略亚洲。一路自海洋而来,由南而北,其侵略者是西洋海权国;一路自陆地而来,由北而南,其侵略者是俄罗斯。两路的侵略,合起来,形成剪刀式的割裂。全亚洲,连中国在内,都在这把剪刀口内。这是亚洲近代的基本形势,诚数千年未有的变局。

《尼布楚条约》是中西最早的条约,也是中西仅有的平等条约。

平等对待及自由贸易可解释尼布楚外交成绩的大部分。中国外交史上的大成绩是由平等对待及自由贸易中得到的,不是从独自尊大、闭关自守的传统中得来的。这件事值得吾人的深思。

马戛尔尼深知中国人重视礼节,也知三跪九叩首必成问题,所以对徵瑞的婉劝和要求早有准备。马氏并不拒绝行三跪九叩首的礼,但他有一个条件:中国须派与他同等级的大臣在英国国王的像前作三跪九叩的答礼。他说他所争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份,他对中国皇帝愿行最敬的礼节;他所争的是中英的平等,是英国国王的尊严,是要表示英国不是中国的藩属。他把他的办法和苦衷函达当时的首揆和珅。中国拒绝了他的条件,他就决定以见英王最敬的礼来见中国皇帝。

马戛尔尼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八月十日及八月十三日在热河行宫两次见了高宗,两次都未跪拜。高宗虽敷衍了,赏了他及他的随员不少的东西,心中实在不满意,要官吏暗中设法讽令英人早回国。他所提出的要求,高宗以一道勅谕拒绝一切。

马氏的失败证明中国绝不愿意自动地或和平地放弃这种传统观念。因此中国外交史有一大特别:除康熙亲政初年外,中外普无平等邦交的日子。在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居上,外国居下;鸦片战争以后则反是。

西洋人从此知道,要变更中国的通商制度和与中国建立平等的邦交,和平交涉这条路走不通。

换句话说:在道光年间,我们的通商制度及邦交观念是十九世纪的世界所不能容许的。

我们的鸦片战争虽败了,大败了,时人绝无丝毫的觉悟。他们不认输。他们以为致败之理由,不在中国军备之不及外人,是在奸臣误国,使林文忠不得行其志。

俄国没有费丝毫之力就得了八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其对华外交的灵敏可说远在英国之上。而且俄国自始至终以中国的“朋友”自居!

同时西洋人把达尔文的学说应用于民族之间:优胜劣败既然是天理,强者有助天淘汰弱者之责,所谓近代的帝国主义的狂澜充满了全世界。加之这时在已有的两路的侵略——剪刀式的夹攻——之上,又来一个从东面临头砍杀的日本。治标没有治好,治本也不足济事。甲午之战是自强运动的失败。

第二篇 南京的机会与日本的“和平”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按照蓄谋已久的计划,先是炸毁了沈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嫁祸于中国军队。后又以此为借口,进攻沈阳北大营。由于东北军执行“不抵抗”政策,日军当晚就攻占了北大营,次日便占领了整个沈阳城。随后,日军不断扩大侵略范围,短短四个多月,就攻陷东北辽宁、吉林和黑龙江三省128万平方公里国土。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我现在要提出责任问题是“九一八”以前的我国外交当局,尽了还是没有尽了他们力之所能以免中日的大决裂。照我所知,他们不但没有尽,简直不知道大祸之将至。甚至在野人士有以日本舆情之激烈相劝告者,当局亦置之不理。除非别有证据拿出来,“九一八”以前外交当局的误国之罪是不能逃的。

日本从此事件得了一个结论,就是中国的军队,若以迅速的强有力的行动临之,无不崩溃。中央及地方的关系是如此疏远,外国可以以武力对付满洲的地方政府而不必对中国宣战。……以事后之明论之,苏俄的胜利,毫无疑问的,给了日本武人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在满洲的日本军官。”

我们近几年来朝野所共造的空气,一句话,就是虚骄自负。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不问自己的能力是否与欲望同时长进,不权衡事件的轻重缓急,好像我们的敌人愈多愈好。自己让自己的口号标语麻醉了,而美其名曰,这是“革命的外交”。等到“九一八事变”一发生,前日我们口号标语中所要打倒的,我们厚起面皮来,求他们同情和帮助。当局所做的就是仰承他们的主人翁——民众——的意旨所做的。有这样的民众然后有这样的当局,全国都变为开空头支票的。好在还有一班明眼的外人,知道中国民众尚是中古的民众,所谓口号标语不过是中古人的符咒,是无关紧要的。

调查团确为日本指出一条新路:日本放弃在东三省的帝国野心而专力于纯粹的经济事业。日本怕中国危害他的已得权利吗?调查团提议中日两国新订条约,承认日本在东三省之经济利益,包括铁路及土地商租权。日本怕以后东三省的发展没有他的份吗?调查团提议中日在东三省经济合作,日本怕东三省行政不良足以妨碍他的经济事业吗?调查团提议东三省应有特殊的自治制度。此外,调查团还提议中日新商约以图促进中日贸易。日本所有的实在利益都顾到了。调查团并不要日本放弃他的根本利益,不过要日本变更求利益的方法。

日本的物质文明是近代而又近代化了,但是他的政情包含着封建及军国元素甚多。军阀的跋扈、在乡军人会及黑龙会的活动、亚洲大陆帝国的野心:这些现象不加以研究,则远东问题绝不能了解。

我主张接受的理由就是调查团所举的,尤其是第二个。国人不可不再三细读调查团这段良药苦口的忠言,其中所含的意义是极深厚的。我国当前最急要的事业,无疑地,是国家整个的现代化。为完成这事业,无疑地,我们需要“日本政府之友善态度”。为获得这友善态度——万一尚有方法能获得一更“无疑地”,唯有承认日本在东三省的经济利益及中日经济合作这一条路。无论我们对国联调查团所指的路是如何悲观,我们不能不竭力竭诚一试。因为失败的责任,无论如何,不可落在我们的身上。

就是最震动世界的苏俄革命,还须第一个第二个,将来必有第三第四个五年计划,然后能产生一个健全的共产国家。这种五年计划当然是很好的宣传资料,但是在苏俄一般工人农夫的生活上,五年计划是什么呢?是多做工、多出汗。一个民族能看穿政治的浪漫而又继续努力不浪漫的工作,那个民族的前途就有很大的希望了。

我们这个民族受过几千年的帝国训练,总觉得一统是国家的常态、是治世,割据是国家的变态、是乱世。

在日本,武人主战,文人主和而不敢言和;在中国呢,文人主战而首当其冲的武人则不主战,其是否主和无人知之。不幸两国都是武人当政。武人的日本只论势而不论理,文人的中国只论理而不论势。目前日本得着了意外的胜利,终久这种局面只能演到两败俱伤。

我国现当无事之时,每年国库尚短一千万元左右。若遽与中国朝鲜交战,款更不敷,此时万难冒昧。至云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中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虽此时外面于水陆各军俱似整顿,以我看来,皆是空言,缘现当法事(中法战争)甫定之后,似乎奋发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倘此时我与之战,是催其速强也。诸君不看中国自俄之役(光绪六年伊犁问题)始设电线,自法之役始设海军,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更变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即中国执权大官腹中经济只有前数千年之书据为治国要典。此时只宜与之和好。我国速节冗费,多建铁路,赶造海军。今年我国钞票已与银钱一样通行,三五年后我国官商皆可充裕。彼时看中国情形再行办理。至黑田云,我国非开辟新地实难自强,亦系确论,惟现时则不可妄动。伊藤考虑中日两国内情以为不必即时宣战

日本文治派并不是酷爱和平者,伊藤也承认“我国非开辟新地实难自强”。文治派与武人的不同,不过是文治派主张战前应有充分的内政与外交的预备,战后应守分寸,所希望者不可超越局势所许可者。中日、日俄,及日德三役均是如此布置的,此日本之所以成为世界大国之一,此日本政治家之所以能成大业。

近年日本经济的困难,政党政治的腐化,世界法西斯的潮流,加上日本民族离封建时代之近:这是在日本造成武人主政的根因。荒木也是时代所造的英雄。“九一八”以前,日本人心已离文治派而附于武人了。“九一八”以后,武人节节得胜,战争仅十日又得了热河。此时想要日人悔祸,要日人屈服于国联一纸决议之下,这是断不可能的。

我们外交的大毛病是在只图收获,不事培植。私人的交情尚须时日,何况邦交?

“九一八事变”发生以后,我常和外国朋友讲笑话,说:上帝造日本的时候,原只造了一个三等国,日本人擅改为一个一等国;上帝造中国的时候,原造了一个一等国,中国人自改为一个三等国。但是我还信上帝。总之,目前论中国的内情及国际形势,我们都谈不到收复失地。目前我们的工作唯有在国内造成有收复失地的能力和资格,在国际上造成有收复失地的可能形势。

内政办得有起色,外交因之容易办;外交应付得宜,内政的进步亦因之更加顺利。

我们是精于打小算盘的!不见利就不为义。我们是天生的物质主义者:政治上的精神力量——政治的不能测量的元素是我们所看不起的。

这次为国联报告书的通过而奋斗的捷克、瑞士、瑞典、爱尔兰诸国的代表,我们要认清,与其说是为中国奋斗,不如说是为国联的前途而奋斗。他们觉得中日问题是国联的试金石,而国联又是他们国家的“公安局”。

近几十年来,与中国有邦交的列强可分两种:一种是以通商为目的的,如英美;一种是在远东有土地野心的,如日俄。通商的国家唯恐中国自己不富强,因为中国一富强,他们的商业就可以进步。有土地野心的则唯恐中国富强。

在长期抵抗中,利用国联和国际来图中国的富强,比利用国联和国际来制裁日本,是更容易举行的、更有实效的、更无流弊的。

《九国公约》一则曰,列强共同尊重中国政治的独立及领土与行政的完整;再则曰,列强须给中国充分的机会来完成他的统一和建设强有力的政府;三则曰,列强各国不得在中国任何指定区域有任何优越权利。这个条约西人都称为列强自制律令(Self denying ordinance);此约在远东问题历史上的重要简直不可言喻,它可以说是关于远东的国际大宪章。

美国当时固有余力在中国发展,但美国只须通商的机会均等;政治的侵略是无须的,且是不经济的。在这种状况之下,美国一倡之,欧洲自然和之,这个“列强自制的律令”于是产生了。实在呢,《九国公约》其说是列强的自制,不如说是欧美联合制裁日本。

一切严重的国难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试金石。我们若要知道一国人民的知识程度、组织能力、习尚与人生观,最好的法子就是看这民族如何处置一个严重的国难。至于政府及军队,更用不着说,在国难之下,其强弱优劣都自然而然地暴露出来了。

比这点还要紧的是,这两年来军队意识的变迁。兵士现在知道凡为民族奋斗的,民族必拥护之,甚至崇拜之。在这两年之内,兵士们始知道勇敢和牺牲的无上光荣,始知道当兵的民族意义。因为社会的敬重,兵士从此将自敬自重了。

九一八事变”发生以来,政府在对外上,大致还不错。诉诸国联,虽只得着道德的胜利,但我相信,这道德的胜利是有无上价值的。并且以中国现在的国势,要得着实体的胜利是万万做不到的。得着了道德的胜利,我们不能不归功于外交当局,尤其是我国历次出席国联的代表。倘若在十年之内,我们内政的成绩能赶上这两年来外交的成绩,那时候,我们一定看得出道德胜利的价值。

在过去这两年之内,明明知道不能不有局部的交涉和妥协,但无人敢说老实话、良心话,无人敢不逢迎民众。不过此中亦有可原者,在“九一八事变”爆发的时候,南京政府本身就在狂风暴雨之中,一不小心,大势就去了。世人常怪政府的不和不战;殊不知和则政府必被推倒于内,战则政府必被推倒于外。要政府宣布或和或战者,其志并不在和,更不在战,不过欲借和战问题以倒政府而已。

国际的三大事业都失败了:国联处置中日问题失败了,裁军会议失败了,伦敦世界经济会议也要告失败了。这三大事业的失败就是欧战以来国际主义的破产,和偏狭的、军备竞争的、商战的国家主义的胜利。人类的前途是不可乐观的。

“苏俄和平”也是建在政治势力之上,苏俄集团也是现今世界政治的主力之一。我们不要看错了,苏俄的宪法尽管替各入联的单位保留了退联的权利,实际这权利是不存在的。倘若外蒙古共和国或乌克兰(Ukraine)共和国明天要独立,苏俄绝对不会容许——为维持他的整体,虽诉诸武力,苏俄也是不会顾惜的。

凡抱有事业志愿而入政界者,十之八九在极短的时期内无不感叹地说:“在中国做官可以;做官而要同时做事,很困难;做事而又认真,很危险;认真而且有计划,那简直不可能。”为做官而做官的,只要人人敷衍、事事通融,反得久于其位,步步高升。官场最不可缺的品格是圆滑,最宝贵的技术是应付。这种自然的淘汰是淘汰民族中之强者、有能力者,保留民族中之弱者、庸碌无能者。

==现在何尝不是?想想老祖宗是怎么教我们的,什么中庸之道,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出了一个为了解释而解释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们受的就是这个教育啊==

全国所认为罪魁的是盛宣怀。其实当时的权贵,哪一个做的事之多且大可以比得盛宣怀?社会对其贪污之厌弃,固是公论,但对其所创造之事业曾无一词的赞许

在光绪年间,权臣最受御史的弹劾及清议的批评的就是李鸿章。其实在光绪一朝,集其他人物的一切事业还不及李鸿章的事业的一半。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几个人敢于大规模地改造传统的制度?这几个人的名誉又如何?

英美的个人主义是为个人谋创造的自由及机会,同时鼓励别人的创造;我们只有地位欲,没有事业欲,我们不图创造,亦不容别人创造。

在这个当儿,我以为我们要首先改革我们的人生观。圆滑、通融、敷衍,以及什么消极、清高都应该被打倒。我们要做事。

我们要做事,吃苦要做事,挨骂也要做事。官可不做,事要做。别的可牺牲,事业不可牺牲。做事的人,我们要拥护、要崇拜。说便宜话的人,纵使其话说得十分漂亮,我们要鄙视。对一切公私事业,只要大政方针不错,我们只有善意的批评,没有恶意的破坏。

做或者要做错,不做则永远做不好。做尚有一线之望,不做等于坐以待毙。

无论在哪一国,群众是守旧的,创造是少数人的事业。

不统一,我们的现代化就不能进行。统一而政权不集中,或集中而运用不大胆、不猛烈,则现代化虽进行而不能快。那么,我们落伍的途距就不能追上了。

我们近年在各方面确有相当的进步。但是我们的进步离应付国难的程度还远呢。我们的外交内政,大干、冒险地干、革命地干,或许干得通;小干、三心二意地干,就会干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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